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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丁•费尔德斯坦教授负责的“公共财政”课程的最后四堂课,由这一领域的新秀哈吉•柴提(Raj Chetty)主讲。

柴提于2003年从哈佛获经济学博士,然后在加州伯克利大学任教。由于他在公共财政领域里的杰出贡献,今年春天其被哈佛大学经济系晋升终身教授,年仅29岁。

他的年龄和资历意味着,他对公共财政领域里的前沿性研究成果和文献了如指掌。他自己就是开拓知识前沿(knowledge frontier)的领军人之一。他对美国主要经济学期刊里的论文如数家珍,对其论点、论据、理论框架和政策含义,分析得简捷清晰,让学生大开眼界。

费尔德斯坦曾经在一堂课中顺口提到,一个好的论文不是从熟悉一大堆文献开始的,而是从一个好的题目开始的。如何才能选择一个好题目呢?他没有回答,但可以想象,只有多读、多看、多想、多实践,才能打开视野和心胸,才能找到又有意思、又有意义的题目。

柴提的任务是让大学本科主修经济的学生,在不深入了解数据和计算方法的情况下,领略公共财政理论在实际研究中的运用,和对制定重要财政政策的深远影响。虽然有些“蜻蜓点水”,但他在短暂的时间里迅速地向学生展示了什么样的研究是新的,什么样的研究是有意义的。他还说,发表在顶级刊物的学术论文不是堆砌数据、故弄玄虚的“空中楼阁”,而是有迫切的现实背景和实际意义的。一个具体的公共政策会影响几十万、几百万,甚至上亿人的生活。

柴提的第一堂课是关于税收政策的清晰程度和税收的关系(salience and taxation);第二堂课是关于谁在真正承担税收(tax incidence);最后两堂课是关于税收政策的效率成本(efficiency cost of tax policies)。谁承担税收是一个分配方面的问题(distributional issue);而税收的效率是关于“饼的大小”的问题(size of the pie)。

税收与人们对税收的注意力和理解力(salience and taxation)

在公共经济学中,所有的理论都假设,人们对自己付的税率和总赋税非常了解,并根据所有的完全的信息决定最佳行为(perfect knowledge and optimization)。但现实生活中并非如此。很多人并不确切地知道自己的边际税率;即使知道,他们在选择工作时也不考虑这份工作意味着要付多少税。

经济学家于是研究消费者不注意消费税(sales tax)对消费和税收的影响,并拓宽了已有的理论模型。他们到卖日用品的商店里实地测试商品价格牌子是否把消费税清晰地单列出来对消费者的影响。对消费者来说,价格的变化和税率的变化是一样的:无论是价格提高5%还是税率提高5%,他只关心最终总的价格。但研究表明,价格牌子上标的仅仅是本身价格(5%的消费税在交钱的时候加上去),还是本身价格和单列出来的消费税,对这个产品的销售量的影响是不一样的。

后者使消费者在选择是否把这个日用品放在篮子里时,更加清晰地意识到5%的消费税,从而减少了这个东西的销量。研究者在试验中选择各种梳头发的梳子和类似的日常生活用品,因为他们属于非必需品,价格弹性大。试验证明,如果消费税不清晰地向消费者展示出来,消费者对价格的弹性系数(elasticity)和对消费税的弹性系数是不同的,消费者对税不敏感。这意味着,消费者会承担这个税的全部(或绝大部分),而生产者几乎不受影响;也就是说,生产者完全把这个税转嫁给了消费者(complete pass through)。

柴提在论文里引入了一个新的系数——需求的税弹性与需求的价格弹性之比,从而修改了计算价格变化和税变化的关系公式,丰富了传统的税收理论,使其变成他的理论中的一个特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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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发现说出来以后,似乎显而易见,人之常情,但许多发现——包括诺贝尔奖经济学奖得主的发现,都是这样的:大量数据、复杂模型推导的背后,是非常简单直白的实质。优秀的文学家也是如此,他们言人所不能言——把人人都感觉得到,却不注意或注意了但说不出来的东西说出来了。

柴提的发现在实际生活中有广泛的应用。例如,如果政府想对电话公司巨头AT&T征税,但不希望AT&T把这个税完全转移到消费者身上。根据柴提的理论,政府应该要求AT&T把这个税放在账单的显著位置,确保消费者心知肚明。这样AT&T不可能在不影响自己销售量的情况下完全把税转移给消费者。再比如,美国对烟酒征收的特殊税(exercise tax)更直截了当,干脆把这个税含在价格之中了,所以消费者在选择产品时不可能忽略这个税,所以这个税是由消费者和生产者共同承担,生产者不可能把这个税完全转移给消费者。

柴提的发现还可以运用到更重要的税收政策中。这些政策的效果如何,与目标人群是否非常清楚地知道和理解这些政策有直接关系。美国鼓励低收入人群工作的税收政策(Earned Income Tax Credit,EITC)就是一个典型例子。20世纪80年代初,里根政府不喜欢低收入人群不工作,依赖社会保障制度过活,于是设计出一套复杂的激励机制(EITC),鼓励他们工作。这套机制根据每个人的家庭情况(已婚或未婚,是否有孩子,有几个孩子等等)和工作收入的多少,给予不同程度的税收补贴。

20世纪90年代,克林顿政府扩展了EITC的广度和深度,覆盖了2000万家庭,低收入家庭年终以退税的形式最多收到5000美元/年补贴,每年消耗联邦政府财政500亿美元。已有文献表明,EITC对低收入人群是否参加工作有很大影响,但对工作多少的影响却微乎其微。

调查显示,75%的低收入人群听说过EITC这个项目,他们知道工作越多,年终退税就会越多,但是小于5%的人知道退税多少与收入的具体关系。这两者的关系很复杂:开始,退税随收入的升高而直线上升,然后在一定区间内保持不变,最后在这个区间以外,退税随收入的升高而直线下降。上升,保持不变,和下降的区间,都随每个人家庭情况的不同而不同。

柴提于2009年写的文章显示,低收入人群对EITC中退税多少与收入的关系理解得越透彻,就越有可能鼓励他们工作的时间越长,劳动收入越多。这两个经济学家得到研究经费,鼓励当地税务局的1461名工作人员,对4.3万个符合EITC条件的低收入家庭,根据每个家庭各自的情况,一对一地讲解退税和工作的关系。如果讲解两分钟以上,他们会收到5美元的现金奖励。结果显示,低收入人群对EITC理解得越好,工作的时间越长,收入越高,依靠政府的福利政策就越少,政策的效果越好。

提高对贫困人群的转移支付(“杀富济贫”的tax transfer),或改变他们的工作动力(incentive),从政府税收的角度说,是一件非常昂贵的事情。但让贫困人群更好地理解、最大限度地利用现有扶贫政策的成本,即说服教育工作的成本,是非常有限的,所以宣传、解释、教育的工作对政策的执行效果至关重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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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晋

陈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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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新传媒驻波士顿特约记者,《哈佛笔记》专栏作者。她曾任《世界时报》(WorldPaper)记者和研究员,哈佛商学院研究员,网络杂志《视角》(Perspectives) 的资深编辑,学生杂志《哈佛评论》(Harvard China Review)主编和主席。2007年她获OYCF-Gregory Chow Teaching Fellowship教学基金的支持,在北京师范大学经济与资源管理研究所教授短期课程, “经济报导:问题分析和评论员文章”(Economic Reporting: Issue Analysis and Opinion Pieces)。她的研究领域主要涉及经济,社会问题及公共政策。2002年她从哈佛大学获亚洲研究硕士(MA),1997年从波士顿学院获商业管理硕士(MBA),1995年从俄勒冈州波特兰市的路易斯克拉克学院(Lewis & Clark College, Portland, OR)获数学和经济学双学士学位(BA)。她和先生及两个孩子住在美国麻州剑桥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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