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新网】（特约作者 陈晋）美国经济自2007年底进入衰退，2008年秋进入危机，2009年第二季度达到谷底以来，一直没有恢复到衰退前期的水平。在2009年中期经济趋于平稳之后，人们开始谈论经济复苏的强劲程度和可持续性。可是两年过后，人们发现经济复苏疲软，各种数据令人们担心经济有可能“二次触底”。

　　2011年上半年美国经济增长率低于1%；8月就业增长率为零，失业率仍然在9%以上，失业大军高达1400万人。与此同时，美国国债备受追捧，利率与很多人预测的相反，几乎在历史最低位。8月初，标普评级公司下调美国国债级别，国债利率却不升反降。9月9日，十年期债券利率已经降到1.91%。这被经济学家、《纽约时报》专栏作家克鲁格曼解释为投资者对经济没有信心的表现：经济前景不明朗，投资人担心需求疲软，不愿意投资实业；再加上股票市场低迷，他们只能把更多的钱投入美国国债这个深度广度巨大、流动性极强的债券市场。抽样调查显示，约60%的美国人对奥巴马治理经济的表现不满。

奥巴马国会山讲演

　　9月8日晚，美国劳动节过后的第三天，奥巴马总统就当前经济形势及对策对国会山参众两院作集体讲演。除《国情报告》以外，这种总统在国会山的正式讲演在1990年以后只有五次，其中三次都是与发动战争或恐怖主义有关。可见这次讲演并不寻常，奥巴马是因为形势紧急，才特事特办。

　　奥巴马的讲演简单明了，从始至终仅有33分钟。他的语言铿锵有力，大有破釜沉舟之势。与其说这是奥巴马政府如何创造就业、请求国会批准的工作计划，还不如说是讨伐阻挠经济复苏的共和党的檄文。

　　奥巴马从以前共和党和民主党都提议过的创造就业的办法出发，入情入理地解释、推销自己的议案。言外之意是，如果这么折中、这么合理的议案还不能通过国会，那么这只能是因为某些议员存心阻挠经济复苏，把击败政治对手的目的放在美国人民的共同利益之上。奥巴马号召选民不但在心里支持这项议案，而且要明确要求在华盛顿代表他们声音的政治家投票通过这个议案。

　　他开门见山，指出经济危机导致了上千万失业大军，而政治危机使低迷不振的经济雪上加霜。政治家在公开讲演时，总会把自己放在平民百姓的位置——兢兢业业的小生意人，为房子按揭还款付息而发愁的人，四处找工作、处处精打细算的人等等。对这些人来说，一年减税1500美元能起不少作用；用现在的低息贷款替代以前房子按揭时的高息贷款（refinance housing），一年所节省下来的2000美元是个大数字。政治家设身处地为这些人着想、为这些人说话。

　　世故的人会说，这只不过是政治家在大庭广众之下的表演作秀罢了。但如果这个政治家也是个卓越的表演家，他也会给人感觉情真意切。20世纪80年代的里根总统原本是个电影演员。记者采访时问他：“一个演员怎么能当上国家总统呢？”里根随即回答，“一个不是演员的人怎么能当上总统呢？”脱口而出的俏皮话里也不乏道理。这就引出一个问题：好演员的必备条件和素质是什么？想人之所想，急人之所急应该是其中之一。

　　奥巴马描述现状：人们应当尽量少出去休闲，少与家人朋友聚会，以节省汽油和其他开支；人们应当推迟退休，以偿还房子贷款，让孩子上大学。这些人从小到大都相信：在美国，努力工作和承担责任会得到适当的报酬；每个这样做的人都会生活得不错。但是这个信念在过去几十年中逐渐动摇。人们得出结论，华盛顿的政治家并没有总是把人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奥巴马然后自问自答，“美国人民努力工作以履行责任，问题是我们这些政治家做到这一点了吗？我们能不能不玩政治游戏，而真正做些实事、帮助经济复苏呢？我们能不能光复美国建国时定义我们这个国家的那种公平、正义和安全感呢？”

　　美国的所有伤口不能被在座的政治家完全解决，毕竟经济复苏从根本上说还要依赖企业和员工，而不是华盛顿，但是华盛顿的政治家要为经济复苏及发展助一臂之力。奥巴马接着罗列政治家们现在就可以为提高人民生活水平而做的一系列事情。这些政策措施统称为《美国就业议案》（the American Jobs Act）。奥巴马敦促国会立即通过这个议案。

　　他说，这个议案中的各项条款没有什么值得非议的。每一个条款都曾经有民主党和共和党的支持，而且每一个条款都会有资金支持，不会增加财政赤字。这项计划会创造更多就业，让就业的人有更高收入；给企业注入信心，鼓励他们再投资、再扩张，不用因为担心没有需求而驻足不前。这项计划为建筑工人、复员军人和长期失业人员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减少教师裁员；为那些增加新员工的企业减税，同时把每个在职工作的人的人头税（payroll taxes， 就是为社会养老基金和医疗保险而上缴的税）减少一半，并且延长符合领取失业金的期限从半年到一年。

　　奥巴马说，大公司的利润水平已经恢复得很好了，但中小型公司还没有，而正是这些中小型公司才是创造就业的主要力量。如果这项议案通过国会，小企业主只要雇用新人，马上就会在税收上得到立竿见影的好处。无论大企业还是小企业都可以把他们在2012年的投资迅速在财务报表的支出栏目中花掉（expense investment，即让新投资快速折旧，这样就可以在财务报表中减少每年的企业利润，从而理所应当地减少上缴的企业所得税）。

　　奥巴马把修建基础设施作为创造就业的一个主要突破口。世界一流的交通系统是美国成为经济强国的部分原因，而现在破旧不堪的公路桥梁、水泄不通的交通枢纽、年久失修的校舍随处可见。这些设施急需整修，这正是上百万失业建筑工人就业的好时机。《美国就业议案》要翻新至少35000所校舍，修建无数房屋、安装因特网络、解决交通瓶颈。同时要保证，没有任何建筑项目的设置是为某一个利益集团而量身定做。要减少审批程序，审批标准就是简单的两条：这个项目有多么必要和这个项目能为经济作多少贡献。这个想法有共和党支持，也有民主党支持；有最大的商业行会的支持，也有最大的工会的支持。

　　奥巴马保证，创造这些就业不会增加赤字。在7月底，美国债务上限即将被打破时，政府与国会达成共识：美国政府花销在今后十年中要减少一万亿美元；国会要在今年圣诞节前再找出节省1.5万亿美元的办法。奥巴马说，一周以后，他会有更加雄心勃勃的减少赤字计划出台。他权衡利弊后自称稳妥的财政计划主要是从这几方面入手：调整国家医疗保险政策（Medicare和Medicaid)，改革税收，让高收入阶层和大公司在纳税方面做更大贡献。

　　少花钱多办事就是要在“不可能”中寻求“可能”。奥巴马坚持，政府减少赤字不会妨碍对中小企业和低收入家庭的支持。对那些反对改革国家医保政策的人，奥巴马说，必须面对事实，不能自欺欺人。事实是医疗成本越来越贵，人们的寿命越来越长，国家医疗项目会入不敷出，长此以往，这个项目就会不复存在。为了让这些项目持续下去，就必须改革。

　　对那些反对对高收入阶层和大公司增税的人，奥巴马引用美国首富之一巴菲特的话：巴菲特的税率低于他秘书的税率，这不公平。他接着对比大多数美国人过的紧巴巴的日子与少数富有美国人和利润丰厚的大公司享受税收上的特殊待遇（tax loopholes and special deductions），说明我们为什么必须改革税率。奥巴马相信，大多数富人会支持这项改革。

　　奥巴马主张“两条腿”走路：一方面创造就业，一方面增加税收，减少赤字。现代技术可以使公司搬到世界任何一个地方。如果我们要把生意和就业留在美国，我们就必须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有更好的硬件设施，更好的人才储备，更有能力发明创造、破旧立新。精简产权申请和审批程序，加快产品从研发到生产、到市场的过程。在美国人开日本车和韩国车的同时，他也希望更多外国人用更多“美国制造”的商品。

　　奥巴马深知，政府必须依靠企业的力量来提高生产力和竞争力，所以他召集各行各业的企业领袖，组成“就业委员会”（Jobs Council），要求他们集思广议、想方设法帮助公司成长、创造就业。他说，“如果我们提供适当的激励措施，如果我们确保贸易伙伴照章行事，我们就能生产节能汽车、先进生物能源、半导体等高科技产品，并在全球销售。”

　　奥巴马接下来反驳可能反对这个《美国就业议案》的理由。有些人真诚地相信，只要大幅消减政府开支，取消大部分政府规章条例及监管，经济就会走向正轨。奥巴马承认，有些过时的规章制度为企业增加了不必要的负担，应该改革——每一条政府规定都应该符合“合情合理”这个基本条件（common-sense test），不符合情理的、讲不通的规定应该一律废除。

　　“但是我绝不同意有人利用这次经济危机为借口，解除美国人民几十年来一直依赖的基本保会保障。我反对让人们在就业与经济安全保障之间作非此即彼的选择。”奥巴马在从根本上说相互矛盾的目标中（创造就业与社会保障）寻找平衡。中国儒者说，“极高明而道中庸”。 位置越重要、角色越重要，离中庸之道就会越接近。

　　奥巴马接着描述他的对立面。有人说，要实现经济增长，就要减少对信用卡公司、医疗保险公司、环境保护等方面的监管；减少对工会讨价还价能力的制度性保护；这些人主张，这些方面的法律法规要相对宽松。奥巴马坚决反对这种“竞次”思想（race to the bottom）。他说，“我们不能依靠最便宜的劳力、最松懈的商业和环境标准来吸引公司；我们要‘竞优’（race to the top）。”奥巴马再次在“不可能”中寻找“可能”。

　　奥巴马反对无政府主义、各人顾各人、各立章程、自行其事的原则。他说，“那不是我们。那不是美国故事。不错，我们是棱角鲜明的个人主义者，我们依靠自己，自强不息。是无数辛勤的员工和企业家使我们的经济成为世界经济的引擎和骄傲。但是在我们的历史中，还有另一条主线：我们是相互关联的整体，有些事情只有我们作为一个国家，我们一起努力才可能成功。”奥巴马举例共和党的建党人林肯总统在美国内战中，动员驾驭整个政府的力量修建洲际铁路，建立国家科学院等事例，说明后来的总统，无论是共和党还是民主党，都以林肯为榜样，前赴后继。

　　奥巴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我们自问：如果我们不为公立学校、研究设施、公路桥梁、机场水坝等设施投资，我们做得对吗？如果以前的国会不支持那些最终引出因特网和计算机芯片的基础研究，我们会牺牲多少就业机会和生产效率？如果我们否决医疗、养老等社会保障机制，多少美国人会为此经受煎熬？媒体人已经断定，我们之间的意见分歧如此之大，以至于无法调和，只能在人们投票选举时才能见分晓。可是还有14个月才到下一次总统大选，选民的问题不能等到14个月以后再解决；我们现在就需要行动起来。”

　　奥巴马倡议国会议员们一起承担起责任：大家不但要对自己负责，也要相互负责。《美国就业议案》不是要解决所有的问题，也不可能解决所有问题。世界上没有万能的灵丹妙药，但是这个议案代表他们持之以恒的努力——聆听好的建议，尝试新的办法，无论哪个党派首先提出来的。

　　最后奥巴马表示决心。他要把这个议案的思想和办法带到全国各个角落，要让所有支持它的人都积极表态，敦促在华盛顿代表他们声音的政治家迅速通过这个议案；他要让选民告诉他们的政治代表，无所作为不是一个选择、不是一条出路。奥巴马引用肯尼迪总统的名言作结，说明他们能够超越政治、超越各种人为的阻碍：“我们的问题是人为的，所以这些问题可以人为地解决。人可以像他希望的一样伟大。”

　　国会山讲演后的第二天，9月9日下午，奥巴马就踏上游说之旅，深入选民，在距离华盛顿大约一个半小时路程以外的里士满大学再次讲演，重申前一天讲演的主要思想和政策措施。

2011年09月13日 发表于财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