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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像大树,长得越高,风险就越大;印度则像一片丛林,横向发展,遍地开花,冲突混乱经常发生,但无妨大碍

 

 

(财新专栏作家 陈晋)3月初,新加坡前外交部长杨荣文(George Yeo )作为傅高义杰出访问学者(Ezra F. Vogel Distinguished Visiting Scholar)来哈佛访问一周。在这期间,他有两次公开演讲。 一次是3月7日下午在亚洲中心以“形势变迁:中国与印度重现世界舞台”为题的讲演;另一次是3月8日下午在东南亚历史教授苏格塔•博斯(Sugata Bose)主持下与哈佛经济学教授、诺贝尔奖得主阿玛蒂亚•森(Amartya Sen,1998年获诺奖)关于重建世界最古老的大学的对话。

  两次活动凸显新加坡作为中西文化交汇处的特点:既有熟悉西方语言和思维方式的优势,又渗透了东方文化和历史的影响。这二者的有机结合也体现在新加坡前总理李光耀的自传(书评会发表在第三本《哈佛笔记》系列中)和新加坡国立大学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院长马布巴尼(Kishore Mahbubani)的《新亚洲半球:全球实力不可避免地向东方转移》的书里(书评曾经发表在原《财经》网的读书专栏里)。

  与很多新加坡领袖一样,杨荣文深受西方高等教育,又有东方思想文化根基,习惯用英语表达东方特有的思想境界,因而赢得西方听众的欢迎和欣赏。他1954年生于新加坡,祖籍广东潮州。1973年他获新加坡总统奖学金赴英国剑桥大学深造,1976年毕业后加入新加坡武装部队;1983年获美国哈佛大学商学院硕士学位;回国后任新加坡武装部队参谋长兼联合行动与策划司长。1988年他辞去军职,步入政界,当选国会议员。从1991年到1999年,他任新闻及艺术部长;从1999年到2004年,任工贸部长;从2004 年到2011年任外交部长。2011年杨荣文在国会竞选中失败,宣布淡出政坛,结束23年的政治生涯。

  比较中国和印度在21世纪初成为新兴热门话题。两国的政治制度、经济发展程度、以及历史文化等方方面面都因被专家们反复比较、被记者们反复报导而成为家喻户晓的常识。

  杨荣文的比较内容也不外乎这些常识,但他有特色。 在他的描述中,美国的声音、中国的声音和新加坡的声音清晰可辨。总的来说,他认为,中国和印度的崛起势不可挡,与其逆势而为,还不如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说,中印有很好的和平发展、友好往来的前景。杨荣文表达的乐观立场实际却基于隐隐的担忧。 但话不能说得太直白,否则还有什么“外交”可言?意思需要在字里行间体会才能晓得。

  杨荣文回顾中印两国历史及文化特征。 中印两国都有璀璨的古代文明,都是人口大国;但到了近代,中国成为西方的半殖民地,印度完全沦落为西方殖民地。在中国,汉民族占绝大多数,人种单一;印度种族繁多、语言信仰各异。

  中国历来是中央集权的国家,地方首长由中央派遣,在政治经济和意识形态上都是大一统的国家。中国从上至下,等级森严,层次众多;上层领导需要信息通畅,而下层领导想营私舞弊,然后封锁信息,直到民众忍无可忍、公开造反、集众闹事以获得上层领导的注意和重视。现代社会中,媒体的触角无所不在,媒体会帮助信息在层级制度中畅通无阻,帮助整个体系更加透明。

  印度的情况非常不同。在印度,地方实力大,官员来自当地,各自为政,不由分说;中央处于相对弱势地位;整体看来似乎一盘算散沙,所以中央政府不是可推翻的目标。

  随着中国人收入越来越高,想要孩子的人越来越少,每个女性最多有一个或两个孩子,中国人口很快就会到达顶峰,而印度还有很多人口红利。中国有产权不清的问题,尤其是地权不清,使得由土地而产生的经济利益说不清楚,收入两极分化。但杨荣文坚持,“现在中国的问题是经济增长中的问题,不是增长停滞的问题,基本体系还是健康的,有很多希望。”这同中国方面的声音如出一辙。

  相对来说,印度的经济增长比较均匀自然,政府人为的成分较少;法律体系与政府相独立;各种法律纠纷连绵不断,各种争吵铺天盖地、连续不断。杨荣文说,“中国就像一棵大树,长得越高,风险就越大。印度则像一片低矮的丛林,横向发展,遍地开花,冲突混乱经常发生,但无妨大碍,整个体系没有倒塌的风险。”这是西方在中印比较中的主要观点。

  在国际关系问题上,杨荣文有意促进中印和平友好,强调中印和平友好的古代历史远远比近代的分歧争端要长得多,主要得多。在20世纪冷战时期,中国支持巴基斯坦,印度属于美国的阵营。在1962年中印为领土发生战争之后,中印隔阂很大。当中国提出协商议定边界,印度不同意坐下来谈;后来印度提出协商,中国又不同意。藏汉关系和海峡两岸关系都夹杂在其间。“但是如果我们把眼光放得更长远,超越近期的不愉快,我们应该看到,除了最近半个世纪外,中印之间历来和平友好,互通有无,相互在对方的基础上更上一层楼。”

  杨荣文强调人们的思想应该与时俱进。现在时代变了,中印关系进步了很多,藏独运动也不是中印间的主要问题。印度更多的是为巴基斯坦担心,而不是担心巴基斯坦(如果巴基斯坦政府垮台,这会造成国家混乱,极端分子、恐怖分子猖獗,而且就在印度的边界)。中印关系已今非昔比。

  在讲演中,杨荣文也融入了新加坡独特的视角和立场。他说,印度不会被美国所利用而成为中国的敌人。印度会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决定自己的立场,不会对美国听之任之。例如在世界气候变化的问题上,印度与中国一样站在发展中国家的立场上说话。”对以色列(美国)来说,伊朗是个威胁;对中国和印度来说,伊朗是朋友。因为历史和地理原因,印度对中东的影响很大,而中国在联合国安理会有绝对发言权。美国并不担心印度的崛起,但对中国的崛起,有些防范心理。但杨荣文相信,尽管中美在很多领域会有利益冲突,但任何一方都不会用战争的途径来解决分歧。

  杨荣文的总结发言也有特点,有中国观点的回音。他不相信中国或印度会重复西方的发展轨迹,“他们会信心十足地走自己的路。” 中印两国各自的历史和文化传统成为当今现实的组成部分;从长远看,中印之间的文化交流会更加突出、更加重要。这是恢复古代友好往来的长期历史的途径。

  杨荣文结合新加坡的经历说明,文化融合、种族融合、友好共存、同时保护健康的竞争是可能的,也是可行的。对于中印实力和关系的变化,杨荣文建议,无论是企业还是个人都应该顺应历史潮流,重新布局,识时务者为俊杰。

  在问答时间中,杨荣文就中国南海问题说,东南亚国家与中国的关系一直不错,都不希望让南海问题升级。南海问题很复杂,历史上南海连接着中国与南亚国家。在上世纪30年代,国民党政府一直称南海为中国海域,其他国家也没有反对。但到1982年联合国《国际海洋法》(UN Convention on the Law of the Sea) 出台,其他国家按照这个法律对海域的定义,开始争执这个海域的主权。如果告到国际法庭,胜负很难预测。中国会尽力保全自己的利益,但杨荣文相信,中国不会像西方国家那样为此动武或殖民其他国家,这不符合中国的文化传统。

  在很多国际事务中,新加坡显然扮演着调节各国关系的角色。但当杨荣文被问到“新加坡是不是调节人(intermediator)”的时候,他却毫不含糊地否认了,或许他不愿意给新加坡正式戴上这顶帽子,或外交家都有只说不做或只做不说的成分。他只是说,“促进国家间的好感、善意和理解是我们外交政策的基石;国家间关系不是零和游戏,而是有正效益溢出的游戏。”

  有中国访问学者提问,美国在亚太地区的驻军和活动的理由是:亚洲的小国家需要美国在亚洲与中国抗衡;东南亚国家是否有这样的需要?杨荣文回答,任何小国家都会在外交关系上分散风险,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没有人会侵略中国。中国可以更多地使用软实力,发挥精神思想文化的作用,调节国家间关系。美国可以在亚洲部署兵力,但杨荣文建议,美军不要离中国海域太近,免得引起争端。杨荣文重申,中国和印度都有很强大的软实力,他们不习惯用硬实力征服其他国家。他这里提到的“软实力”在第二天与森教授的对话中得到充分的诠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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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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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新传媒驻波士顿特约记者,《哈佛笔记》专栏作者。她曾任《世界时报》(WorldPaper)记者和研究员,哈佛商学院研究员,网络杂志《视角》(Perspectives) 的资深编辑,学生杂志《哈佛评论》(Harvard China Review)主编和主席。2007年她获OYCF-Gregory Chow Teaching Fellowship教学基金的支持,在北京师范大学经济与资源管理研究所教授短期课程, “经济报导:问题分析和评论员文章”(Economic Reporting: Issue Analysis and Opinion Pieces)。她的研究领域主要涉及经济,社会问题及公共政策。2002年她从哈佛大学获亚洲研究硕士(MA),1997年从波士顿学院获商业管理硕士(MBA),1995年从俄勒冈州波特兰市的路易斯克拉克学院(Lewis & Clark College, Portland, OR)获数学和经济学双学士学位(BA)。她和先生及两个孩子住在美国麻州剑桥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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